热讯：清羿批注人民文学出版社《水浒传》第十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

第十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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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曰：

天理昭昭不可诬（欺骗），莫将奸恶作良图（理想抱负）。

若非风雪沽（买）村酒， 定被焚烧化（变作）朽枯。

自谓（自言）冥中（暗中）施计毒， 谁知暗里有神扶。

最怜（可怜）万死逃生地，真是瑰奇（奇伟）伟丈夫。

话说当日林冲正闲走间，忽然背后人叫，回头看时，却认得是酒生儿（酒保）李小二。当初在东京时，多得林冲看顾（照顾）。这李小二先前在东京时，不合（不应当）偷了店主人家财，被捉住了【先偷而后抓，定有偷而未抓之时】，要送官司问罪。却得林冲主张陪话，救了他免送官司，又与他陪（贴）了些钱财，方得脱免【如今林冲却吃官司】。京中安不得身，又亏林冲赍发他盘缠，于路投奔人，不想今日却在这里撞见。林冲道：“小二哥，你如何也在这里？”李小二便拜道：“自从得恩人救济，赍发小人，一地里（到处）投奔人不着，迤逦（慢慢）不想（没想到）来到沧州，投托（投靠托身）一个酒店里，姓王，留小人在店中做过卖（店员）。因见小人勤谨（勤快），安排的好菜蔬，调和的好汁水，来吃的人都喝采，以此买卖顺当。主人家有个女儿，就招了小人做女婿『主人家有个女儿，就招了小人做女婿』。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，只剩得小人夫妻两个，权（姑且）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。因讨钱过来，遇见恩人【牢城营内讨钱，妙】。恩人不知为何事在这里？”林冲指着脸上道【指脸妙，若自己照镜不见如何指来】：“我因恶了高太尉，生事（制造事端）陷害，受了一场官司，刺配到这里。如今叫我管天王堂，未知久后如何。不想今日到此遇见。”

李小二就请林冲到家里面坐定，叫妻子出来拜了恩人【与前文“鲁提辖便和金老行不得半里，到门首，只见老儿揭起帘子，叫道：我儿，大恩人在此。那女孩儿浓妆艳裹，从里面出来，请鲁达居中坐了，插烛也似拜了六拜”对照，危难之时相认不易】。两口儿欢喜道：“我夫妻二人正没个亲眷（亲戚），今日得恩人到来，便是从天降下。”林冲道：“我是罪囚，恐怕玷辱（耻辱）你夫妻两个【与上文“我因恶了高太尉，生事陷害”对照，无罪罪囚】。”李小二道：“谁不知恩人大名，休恁地说。但有衣服，便拿来家里浆洗（洗衣）缝补。”当时管待林冲酒食，至晚送回天王堂『至晚送回天王堂』【略夫妻二人敬酒】。次日，又来相请。因此，林冲得李小二家来往，不时间（经常）送汤送水来营里与林冲吃。林冲因见他两口儿恭勤（肃敬勤勉）孝顺，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钱，不在话下【柴进送来银两】。有诗为证：

才离寂寞神堂（供神的处所）路，又守萧条草料场。李二夫妻能爱客，供茶送酒意偏长（感情深厚）。

且把闲话休题，只说正话。迅速光阴，却早冬来『却早冬来』。林冲的绵衣裙袄，都是李小二浑家（妻子）整治缝补『林冲的绵衣裙袄，都是李小二浑家整治缝补』【冬来补一句】。忽一日，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下饭，只见一个人闪（形容速度快）将进来，酒店里坐下，随后又一人入来『只见一个人闪将进来，酒店里坐下，随后又一人入来』【写得诡谲】。看时，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【陆谦】，后面这个走卒（差役）模样【富安】，跟着也来坐下。李小二入来问道：“要吃酒？”只见那个人将出一两银子与小二道：“且收放柜上，取三四瓶好酒来。客到时，果品酒馔（菜）只顾将来，不必要问。”李小二道：“官人请甚客？”那人道：“烦（烦劳）你与（给）我去营里请管营、差拨两个来说话。问时，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，商议些事务。专等（专心的等候），专等。”李小二应承（答应）了，来到牢城里，先请了差拨，同到管营家里，请了管营【顺序妙】，都到酒店里。只见那个官人和管营、差拨两个讲了礼（叙礼）。管营道：“素不相识，动问官人高姓大名？”那人道：“有书（书信）在此，少刻便知。且取酒来【与前文“薛霸道：不敢动问大人高姓？那人又道：少刻便知，且请饮酒”对照】。”李小二连忙开了酒，一面铺下菜蔬果品酒馔。那人叫讨副劝盘（劝酒时用来放酒杯的盘子）来，把了盏，相让坐了。小二独自一个，撺梭（穿梭）也似伏侍不暇（没有空闲）。那跟来的人讨了汤桶，自行盪酒（烫酒）。约计吃过十数杯，再讨了按酒（下酒菜），铺放桌上。只见那人说道：“我自有伴当盪酒，不叫你休来。我等自要说话『不叫你休来。我等自要说话』。”

李小二应了，自来门首（门口）叫老婆道：“大姐（对妻子的称呼），这两个人来的不尴尬（行为、态度不正常）。”老婆道：“怎么的不尴尬？”小二道：“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东京人【与上文“这李小二先前在东京时，不合偷了店主人家财”对照】，初时又不认得管营『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东京人，初时又不认得管营』，向后我将按酒入去，只听得差拨口里讷（结结巴巴地说）出一句‘高太尉’三个字来。这人莫不与林教头身上有些干碍（干连）『这人莫不与林教头身上有些干碍』？我自在门前理会（安排），你且去阁子背后，听说甚么【是偷店主人家财的人】。”老婆道：“你去营中寻林教头来，认他一认。”李小二道：“你不省得，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，摸不着（弄不清）便要杀人放火『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，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』。倘或（假如）叫的他来看了，正是前日说的甚么陆虞候，他肯便罢（罢休）？做出事来，须连累了我和你『做出事来，须连累了我和你』【是偷店主人家财的人】。你只去听一听，再理会（处理）。”老婆道：“说的是。”便入去听了一个时辰（约现在两个小时），出来说道【出来便说，是记不住话的人】：“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，正不听得说甚么【防听】。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，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（东西），递与管营和差拨【却不防看】。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银？只听差拨口里说道：‘都在我身上，好歹要结果了他性命『只听差拨口里说道：都在我身上，好歹要结果了他性命』。’”正说之间，阁子里叫：“将汤来【写得急切】。”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（烫酒的热水）时，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。小二换了汤，添些下饭。又吃了半个时辰，算还了酒钱，管营、差拨先去了。次后，那两个低着头也去了【与前文智深“又见酒保来请两个公人，说道：店里一位官人寻说话。以此洒家疑心，放你不下”对照】。转背（转身，喻时间的短促）没多时，只见林冲走将入店里来，说道：“小二哥，连日好买卖（生意好）。”李小二慌忙道：“恩人请坐，小人却待正要寻恩人，有些要紧话说『小人却待正要寻恩人，有些要紧话说』。”有诗为证：

潜（秘密地）为奸计害英雄，一线天教把信通。亏杀（多亏）有情贤李二，暗中回护（袒护）有奇功【与上文“倘或叫的他来看了，正是前日说的甚么陆虞候，他肯便罢？做出事来，须连累了我和你”对照】。

当下林冲问道：“甚么要紧的事？”小二哥请林冲到里面坐下，说道：“却才有个东京来的尴尬人，在我这里请管营、差拨吃了半日酒。差拨口里讷出高太尉三个字来。小人心下疑『小人心下疑』，又着（让）浑家听了一个时辰，他却交头接耳说话，都不听得。临了（最后），只见差拨口里应道：‘都在我两个身上，好歹要结果了他。’那两个把一包金银递与管营、差拨，又吃一回酒，各自散了。不知甚么样（什么样的）人。小人心下疑『小人心下疑』，只怕恩人身上有些妨碍（使事情不能顺利进行）。”林冲道：“那人生得甚么模样？”李小二道：“五短（头、面、身、手、足俱短）身材，白净面皮，没甚髭须，约有三十馀岁。那跟的也不长大（高大），紫棠色（黑里带红的颜色）面皮。”林冲听了大惊道：“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【林娘子在时便能再认出富安】。那泼贱（下贱）贼也敢来这里害我！休要撞着我，只教他骨肉为泥！”李小二道：“只要提防他便了，岂不闻古人言：吃饭防噎，走路防跌【只有千日做贼，哪有千日防贼】。”林冲大怒『林冲大怒』，离了李小二家，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（类似匕首，但为单刃，刀身小巧方便携带），带在身上，前街后巷一地里（到处）去寻【寻半日】【与前文“林冲拿了一把解腕尖刀，径奔到樊楼前去寻陆虞候，也不见了。却回来他门前等了一晚，不见回家，林冲自归”对照】。李小二夫妻两个，捏着两把汗『李小二夫妻两个，捏着两把汗』【与上文“倘或叫的他来看了，正是前日说的甚么陆虞候，他肯便罢？做出事来，须连累了我和你”对照】。

当晚无事，次日天明起来，早洗漱罢，带了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，小街夹巷（夹在街道两旁的小巷），团团（到处）寻了一日『早洗漱罢，带了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，小街夹巷，团团寻了一日』【寻一日】。牢城营里都没动静。林冲又来对李小二道：“今日又无事。”小二道：“恩人，只愿如此『恩人，只愿如此』【李小二有家而林冲无家，此所以不同也】。只是自放仔细（小心）便了。”林冲自回天王堂，过了一夜。街上寻了三五日【寻三五日】，不见消耗（音信），林冲也自心下慢了『林冲也自心下慢了』【与前文“自此，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，把这件事都放慢了”对照】。到第六日，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（点验犯人的大厅）上，说道：“你来这里许多时，〔看〕柴大官人面皮，不曾抬举的你【寻常犯人如何能看守天王堂？】。此间东门外十五里，有座大军（军队）草场，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，有些常例钱（按惯例贿赂的钱）取觅，原是一个老军看管。我如今抬举你去替那老军来守天王堂，你在那里䦷（获取）几贯盘缠【犯人要盘缠何用？早晚落入管营差拨腰包】。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（移交事项）【与前文“清长老道：你既是我师兄真大师荐将来我这寺中挂搭，做个职事人员。我这敝寺有个大菜园，在酸枣门外岳庙间壁，你可去那里住持管领。每日教种地人纳十担菜蔬，馀者都属你用度】。”林冲应道：“小人便去。”当时离了营中，径到李小二家『径到李小二家』，对他夫妻两个说道：“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场管事，却如何？”李小二道：“这个差使又好似（胜过）天王堂。那里收草料时，有些常例钱钞。往常不使钱时，不能勾〔得〕这差使『往常不使钱时，不能勾这差使』。”林冲道：“却不害我，倒与我好差使，正不知何意？”李小二道：“恩人休要疑心，只要没事便好了【李小二有家而林冲无家，此所以不同也】。只是小人家离得远了，过几时那（安闲）工夫来望恩人『恩人休要疑心，只要没事便好了。只是小人家离得远了，过几时那工夫来望恩人』。”就时家里安排几杯酒，请林冲吃了。

话不絮烦，两个相别了。林冲自来天王堂，取了包裹，带了〔解腕〕尖刀，拿了条花枪（枪杆柔韧，枪头下扎有红缨的枪），与差拨一同辞了管营，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。正是严冬天气，彤云（下雪前的浓云）密布，朔风（寒风）渐起，却早（早已）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。那雪早下得密（空隙小）了。怎见得好雪？有《临江仙》词为证：

作阵成团空里下，这回忒（太）杀（用在谓语后面，表示程度之深）堪怜。剡溪冻住子猷船【典故为王子猷雪夜访戴】。玉龙鳞甲舞，江海尽平填。宇宙楼台都压倒，长空飘絮飞绵。三千世界（佛教词，一大千世界有小、中、大三种千世界，故称三千大千世界）玉相连。冰交河北岸，冻了十馀年。

大雪下的正紧（急促），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，早（在通常、预期、规定或实际的时间以前）来到草料场外。看时，一周遭有些黄土墙『一周遭有些黄土墙』【残破像】，两扇大门。推开看里面时，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廒（储藏粮食的仓库），四下里都是马草堆，中间两座草厅。到那厅里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（烤火取暖）【草料场草房仓廒草堆草厅，其内向火，矛盾都点出】。差拨说道：“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『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』，你可即便交割。”老军拿了钥匙，引着林冲，分付道：“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（封缄标记），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『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，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』。”老军都点见了堆数，又引林冲到草厅上。老军收拾行李，临了说道：“火盆、锅子、碗碟，都借与你。”林冲道：“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，你要便拿了去。”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，说道：“你若买酒吃时，只出草场，投东大路去三二里，便有市井【与上文“大雪下的正紧，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”对照】。”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。

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裹被卧，就坐下生些焰火起来。屋边有一堆柴炭，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。仰面看那草屋时，四下里崩坏了，又被朔风吹撼，摇振得动『仰面看那草屋时，四下里崩坏了，又被朔风吹撼，摇振得动』【又残破像】【焰火起、朔风吹、草屋响，不似天王堂】。林冲道：“这屋如何过得一冬？待雪晴了，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。”向了一回火，觉得身上寒冷，寻思：“却才老军所说五里路外有那市井，何不去沽（买）些酒来吃？”便去包里取些碎银子【取】，把花枪挑了酒葫芦【挑】，将火炭盖了【盖】，取毡笠子戴上【戴】，拿了钥匙【拿】，出来把草厅门拽上【拽】。出到大门首【出】，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，带了钥匙，信步（漫步）投东。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，迤逦（缓行貌）背着北风而行『迤逦背着北风而行』。那雪正下得紧。

行不上半里多路，看见一所古庙。林冲顶礼（敬礼）道：“神明庇佑，改日来烧钱纸。”又行了一回，望见一簇人家。林冲住（停）脚看时，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（酒店的招牌。以杉叶束成球状，悬放门首）在露天里。林冲径到店里，主人道：“客人那里来？”林冲道：“你认得这个葫芦么？”主人看了道：“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。”林冲道：“如何便认的？”店主道：“既是草料场看守大哥，且请少坐（先短时间坐一会儿）。天气寒冷，且酌（喝）三杯权当接风（款待远来的人）。”店家切一盘熟牛肉，盪一壶热酒，请林冲吃。又自买了些牛肉『又自买了些牛肉』，又吃了数杯，就又买了一葫芦酒，包了那两块牛肉，留下碎银子，把花枪挑了酒葫芦，怀内揣了牛肉，叫声相扰，便出篱笆门，依旧迎着朔风回来『依旧迎着朔风回来』。看那雪，到晚越下的紧了。古时有个书生，做了一个词，单题那贫苦的恨雪：

广莫严风（北风）刮地，这雪儿下的正好。扯絮挦（扯破）绵（形容下大雪），裁几片大如栲栳（柳条编成的容器，形状像斗）。见林间竹屋茅茨（茅草盖的屋顶，这里指茅屋），争些儿（差一点）被他压倒。富室豪家，却言道压瘴（传说雪能够压制瘴气）犹嫌少。向的是兽炭（做成兽形的炭）红炉，穿的是绵衣絮袄。手捻梅花，唱道国家祥瑞，不念贫民些小（稍许）。高卧（高枕而卧）有幽人（文人雅士），吟咏多诗草【非贫民】。

再说林冲踏着那瑞雪，迎着北风【与上文“迤逦背着北风而行”对照】，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，开了锁，入内看时，只叫得苦。原来天理昭然（明明白白），佑护善人义士『原来天理昭然，佑护善人义士』，因这场大雪，救了林冲的性命。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『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』。林冲寻思：“怎地好？”放下花枪、葫芦在雪里，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『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』，搬开破壁子（墙），探半身入去摸时，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【火断】。林冲把手床上摸时，只拽得一条絮被。林冲钻将出来，见天色黑了，寻思：“又没打火处【又】，怎生安排？”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，有个古庙，可以安身。“我且去那里宿一夜，等到天明却做理会『我且去那里宿一夜，等到天明却做理会』。”把被卷了，花枪挑着酒葫芦，依旧把门拽上锁了，望那庙里来。入的庙门，再把门掩（关）上，傍（旁）边止（只）有一块大石头，掇（搬）将过来，靠（倚）了门『傍边止有一块大石头，掇将过来，靠了门』【防风雪】。入的里面看时，殿上做着一尊金甲山神，两边一个判官，一个小鬼，侧边堆着一堆纸。团团（到处）看来，又没邻舍，又无庙主（寺庙的住持）『团团看来，又没邻舍，又无庙主』。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【放】，将那条絮被放开，先取下毡笠子【取】，把身上雪都抖了【抖】，把上盖（罩衣）白布衫脱将下来【脱】，早有五分湿了，和毡笠放在供桌上【放】，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【扯】。却把葫芦冷酒提来便吃【提】，就将怀中牛肉下酒【无家，只此一隅之地】。正吃时，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（象声词，指爆裂声）地爆响。林冲跳起身来，就壁缝里看时【残破像】，只见草料场里火起，刮刮杂杂（形容火势旺盛的样子）烧着『就壁缝里看时，只见草料场里火起，刮刮杂杂』【火起】。看那火时，但见：

一点灵台（心），五行造化，丙丁（即天干五行中的丙火、丁火）在世传流【天火】。无明（受烦恼，多指发怒）心内，灾祸起沧州【灾火】。烹铁鼎能成万物，铸金丹还与重楼（道教语，喉咙）【人火】。思今古，南方离位（八卦中离位为火），荧惑（即火星。由于火星呈红色，荧荧像火，亮度常有变化；而且在天空中运动，有时从西向东，有时又从东向西，情况复杂，令人迷惑）最为头【物火】。绿窗（绿色纱窗。指女子居室）归焰烬（燃烧后的灰烬），隔花深处，〔火焰〕掩映（时隐时现）钓渔舟【映火】。鏖兵赤壁，公瑾喜成谋【典故为三国时赤壁之战】【喜火】。李晋王醉存馆驿【典故为朱温火烧上源驿】【怒火】，田单在即墨驱牛【典故为田单即墨施火牛阵】【哀火】。周褒姒骊山一笑，因此戏诸侯【典故为周幽王骊山烽火戏诸侯】【乐火】。

当时张（看）见草场内火起，四下里烧着，林冲便拿枪，却待开门来救火，只听得前面有人说将话来。林冲就伏在庙听时，是三个人脚步声，且奔庙里来。用手推门，却被林冲靠住了，推也推不开。三人在庙檐下立地看火，数内一个道：“这条计好么【差拨】【叙出计】？”一个应道：“端的亏管营、差拨两位用心。回到京师，禀过太尉，都保你二位做大官。这番张教头没的推故（借故推托）『这番张教头没的推故』【陆虞候】【叙出人】。”那人道：“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，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【富安】【叙出因】。”又一个道：“张教头那厮，三回五次托人情去说‘你的女婿殁（死）了’，张教头越不肯应承（答应）。因此衙内病患看看重了，太尉特使俺两个（陆谦富安）央浼（请求）二位干这件事，不想而今完备了【陆虞候】【叙出果】。”又一个道：“小人直爬入墙里去，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，待走那里去『小人直爬入墙里去，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，待走那里去』【差拨】【叙出过程】！”那一个道：“这早晚烧个八分过（超过）了【陆虞候】。”又听一个道：“便逃得性命时，烧了大军草料场，也得个死罪『便逃得性命时，烧了大军草料场，也得个死罪』【差拨】【叙出结局】。”又一个道：“我们回城里去罢【陆虞候】。”一个道：“再看一看，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，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，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（办事）【富安】【叙出停留】。”

林冲听那三个人时，一个是差拨，一个是陆虞候，一个是富安【林冲只识陆谦，方点出富安，妙】。林冲道：“天可怜见（承蒙神明的垂怜和庇佑）林冲，若不是倒了草厅，我准定（一定）被这厮们烧死了『若不是倒了草厅，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』。”轻轻把石头掇开【掇】，挺着花枪【挺】，一手拽开庙门【拽】，大喝一声『轻轻把石头掇开，挺着花枪，一手拽开庙门，大喝一声』【喝】【轻轻，大喝】：“泼贼那里去！”三个人急要走时，惊得呆了，正走不动『三个人急要走时，惊得呆了，正走不动』。林冲举手肐察（象声词。多形容动刀动枪的声音）的一枪，先戳倒差拨『先戳倒差拨』。陆虞候叫声：“饶命！”吓的慌了手脚，走不动『吓的慌了手脚，走不动』。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，被林冲赶上，后心只一枪，又戳倒了『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，被林冲赶上，后心只一枪，又戳倒了』。翻身（转身）回来【反身】，陆虞候却才行的三四步，林冲喝声道：“奸贼！你待那里去！”批（劈）胸（对准胸前）只一提，丢翻在雪地上，把枪搠（插）在地里，用脚踏住胸脯，身边取出那口刀来【解腕尖刀】，便去陆谦脸上阁（搁）着，喝道：“泼贼！我自来（历来）又和你无甚么冤仇，你如何这等（这样）害我！正是杀人可恕，情理难容。”陆虞候告道：“不干小人事，太尉差遣，不敢不来【与前文“王进又告道：太尉呼唤，安敢不来”对照】。”林冲骂道：“奸贼，我与你自幼相交（做朋友），今日倒来害我，怎不干你事！且吃我一刀【顺则陆谦，逆则王进，顺受则林冲，不平则智深，好一本奇书众生相】。”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，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，七窍（双目、双耳、鼻孔、口）迸出血来，将心肝提在手里『将心肝提在手里』。回头看时，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【又反身】。林冲按住喝道：“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！且吃我一刀。”又早把头割下来，挑在枪上。回来把富安、陆谦头都割下来【再反身】，把尖刀插了，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『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』，提入庙里来，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【天理昭昭】。再穿了白布衫，系了搭膊，把毡笠子带上，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【与前文“智深把那两桶酒，都提在亭子上，地下拾起旋子，开了桶盖，只顾舀冷酒吃。无移时，两桶酒吃了一桶”对照】。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【弃家】，提了枪，便出庙门投东去。走不到三五里，早见近村人家都拿着水桶、钩子来救火。林冲道：“你们快去救应，我去报官了来。”提着枪只顾走【众百姓向前奔，林冲向后走】【与前文鲁达“回头指着郑屠尸道：“你诈死，洒家和你慢慢理会。一头骂，一头大踏步去了”对照】。那雪越下的猛，但见：

凛凛严凝（严寒）雾气昏，空中祥瑞降纷纷（一个接一个地）。须臾（极短的时间）四野（四方）难分〔清〕路，顷刻千山不见痕。银世界，玉乾坤，望中（视野之中）隐隐接昆仑（即昆仑山，道教奉为神仙所居的仙山）。若还下到三更后，仿佛填平玉帝门。

林冲投东去了两个更次（古时用敲击更梆的次数来计算和划分夜晚的时间，两个更次约现在四小时），身上单寒（衣服单薄难以御寒），当不过那冷。在雪地里看时，离的草场远了『离的草场远了』，只见前面疏林深处，树木交杂，远远地数间草屋，被雪压着，破壁（破损颓坏的墙壁）缝里透出火光来【又见草雪火】。林冲径投那草屋来，推开门，只见那中间坐着一个老庄家（庄稼人），周围坐着四五个小庄家向火，地炉（就地挖砌的火炉）里面焰焰地烧着柴火。林冲走到面前，叫道：“众位拜揖（打躬作揖）。小人是牢城营差使（受差遣）人，被雪打湿了衣裳，借此火烘一烘，望乞（请求）方便【火助人】。”庄客道：“你自烘便了，何妨得『你自烘便了，何妨得』。”林冲烘着身上湿衣服，略有些干，只见火炭边煨（小火慢慢加热）着一个瓮儿（陶器），里面透出酒香。林冲便道：“小人身边有些碎银子，望烦（麻烦叨扰）回（买）些酒吃。”老庄客道：“我们每夜轮流看米囤（盛放粮食的器物，用竹篾、荆条等编成或用席箔等围成），如今四更，天气正冷，我们这几个吃尚且不勾（够），那得回与你。休要指望。”林冲又道：“胡乱只回三五碗，与小人荡寒（抵御寒气）。”老庄家道：“你那人休缠，休缠！”林冲闻得酒香，越要吃，说道：“没奈何（办法），回些罢。”众庄客道：“好意着（让）你烘衣裳向火，便来要酒吃。去便去，不去时将来吊在这里『去便去，不去时将来吊在这里』【与前文桃花村“庄客道：和尚快走，休在这里讨死”对照】。”林冲怒道：“这厮们好无道理。”把手中枪看着块焰焰着的火柴头（柴禾），望老庄家脸上只一挑将起来，又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，那老庄家的髭须（即胡子。唇上曰髭，唇下为须）焰焰的烧着【火伤人】【地炉向火、火烧草场，皆在人一念之间，烘衣、燃须亦然】。众庄客都跳将起来，林冲把枪杆乱打『林冲把枪杆乱打』。老庄家先走了。庄家们都动掸不得，被林冲赶打一顿，都走了『被林冲赶打一顿，都走了』。林冲道：“都走了，老爷快活吃酒『都走了，老爷快活吃酒』。”土炕上却有两个椰瓢，取一个下来，倾（倒）那瓮酒来吃了一会，剩了一半【与前文“那汉子见不是头，挑了担桶便走。智深赶下亭子来，双手拿住扁担，只一脚，交当踢着，那汉子双手掩着做一堆，蹲在地下，半日起不得。智深把那两桶酒，都提在亭子上，地下拾起旋子，开了桶盖，只顾舀冷酒吃。无移时，两桶酒吃了一桶”对照】，提了枪出门便走。一步高，一步低，踉踉跄跄捉脚（控制住脚）不住，走不过一里路，被朔风（寒风）一掉（摇荡），随着那山涧边倒了，那里挣得起来。凡醉人一倒，便起不得。醉倒在雪地上【与前文“王四相别了回庄，一面走着，被山风一吹，酒却涌上来，踉踉跄跄，一步一攧，走不得十里之路，见座林子，奔到里面，望着那绿茸茸莎草地上，扑地倒了”对照】。

却说众庄客引了二十馀人，拖枪拽棒，都奔草屋下看时，不见了林冲。却寻着踪迹赶将来【火有冤而无痕，雪有屈而有迹，可叹】，只见倒在雪地里【若寻不见怕要冻死在雪地里】。庄客齐道：“你却倒在这里。”花枪丢在一边。众庄客一发上手，就地拿起林冲来，将一条索缚了『众庄客一发上手，就地拿起林冲来，将一条索缚了』，趁五更时分，把林冲解投（押解去）那个去处来。不是别处，有分教：蓼儿洼（位于梁山泊内）内，前后摆数千只战舰艨艟（船体狭而长，机动性强）；水浒寨中，左右列百十个英雄好汉。搅扰得道君皇帝（宋徽宗），盘龙（纹有盘曲的龙）椅上魂惊，丹凤（红色的凤凰）楼中胆裂。正是：说时杀气侵人冷，讲处悲风透骨寒。毕竟看林冲被庄客解投甚处来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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